刀声
幕序
她的脸埋在秋云的影子里,没有任何表情。是时候行刑了。
狱,漆黑的狱。地狱也好,炼狱也罢,总之是由铁窗与牢笼构成的禁地。狱,从来都不是人心中那个公理与正义的地方,这里是没有法律,没有规则的盲区。
很早的时候起,她发现视力下降,看东西模模糊糊,总有一个点笼罩在视野范围内。她知道总有那么一天的,她会失明,恰巧是在政府把她列入斩首名单的同一日,。
狱,连血都是黑色的。铁链在地上拖出的声音,让她意识到又有人要被斩首了。
她想念那个男人,怀着别样的心情。
她被他抚摸过,被他拥抱过,她尝过她的汗味,她感受过他脊背的宽厚。
此时一道目光几乎看穿她的心思,然后冷冷的说道,时间一到,你们都得死。
秋天是个处决人犯的最好时节,秋的忧郁正是这些死囚们绝望的心理写照。
幕一
他们在戚戚嗦嗦的讨论着狱新来的女囚。
他说,他是磨针巷的流莺。
他说,老子已经憋了很久了,找个机会……
他说,嘘,别吵。她是犯了死罪的人。
他说,他杀的是蒋奇峰。
于是,所有人顷刻沦为沉默。
他们都是蒋奇峰抓进来的,不知是在庆幸着还是怀着另外一种莫可名状的心思。他们注视着女人经过,揣测她的用心。
她听到狱的人在讨论他,她也将他们从不怀好意变成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个清清楚楚。
他们不敢碰她,杀蒋奇峰的人,绝对是个可怕的人,何况是个女人。女人若是狠起心肠,蛇蝎未必比她歹毒。
可惜,事实的她不是那种心黑手辣的女人,她不过是个风尘里颠簸的女子而已。
幕二
夜已经很深了。
夜又变得很漫长。
夜,一会儿,又会破晓。
苏州被街头的灯点燃了激情,莺莺燕燕的语语声声。
他要的很凶,他是蒋奇峰。他粗暴的折磨她,她义无反顾的承受。她是个出卖肉身的人啊,只能承受。可是她没有高潮的感觉,任凭他的凌辱。
她脑海里想的却是,他磨刀的声音为何不在了?!
不记得什么时候,他磨刀的摊子出现她的对面。一条长长窄窄的巷,窄到面对面看得清彼此的一笑一颦。长亦长如这个时节厌烦连绵的梅雨。她安静仔细的看着他,她发现他磨刀霍霍的郑重是那么的性感。
蒋奇峰扇了她一个耳光,狠狠的盯着她。她没有回避他,她就是故意让他知道,她在想他,她不会因为他的嚣张,而停止去想一个低等下贱的磨刀汉子,也绝不屈服在那种高高在上的当道者的淫威下。
我见他一次就要打一次。蒋奇峰说。
那是蒋奇峰和他之间很早就有的恩怨,然而她却目睹,一群人围攻他。打断他的肋骨,砸烂他的摊子,让他从胯下爬过。他都忍了,默默承受了。
这个屈辱男人的背后一定有他的故事。她是这么想的。
幕三
现在他不知又被蒋奇峰的那群人扔到哪里去折磨了。拳头暴雨一样打在她脸上身上,疼痛耻辱,以及对于那个男人的挂念,让她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。几乎是同样的施暴中,他用他宽厚的脊背挡住所有的非礼。
他紧紧抱着他,让她不受丝毫的伤害。他抱得她太紧了,他弄疼了她,她心甘情愿。
他擦掉了脸上的血。他说,就算是这个世间弱小的女子,也该有一把能保护自己的刀。但是,这个世界上,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刀的存在。
他一甩头,她脖子一凉。一缕头发断落在他手心。
你是怎么办到的?她问。
他伸出舌头,一把刀。他一卷舌头,刀消失了!
那是黑暗中的一道光,没有刀的声音,却可以清楚看见,这么一道微薄的光从左至右切断蒋奇峰的脖子。
——我不想听你磨刀的声音,我要听你拔刀的刀声!那时此刻的她,心里突然涌起了呼之欲出的渴望。
呼之欲出的还有见血封喉的绝望。蒋奇峰就这么死了,就在那个玩意硬着的时候,政府刑事部门最高等级的官员死在一个弱女子的手里。死了就是死了,扶不上墙的烂泥!
幕四
地上一夜的雨水,囤积在坑坑洼洼的路面,形同一面镜子,沉淀着世间的尘粒。通过这面镜子,江浪看见了阴险的天空,还有同样阴险的眼,瞪着他,瞪到他骨头,蚀噬着他的髓。
他被蒋奇峰一拳击飞,撞在墙壁上。
你干什么?她扑过去,扶起他。
你这样的人,还能获得大赦。老天无眼。蒋奇峰说。
我在赎我的罪。他说。
你这种人永远不会安分守己。总有一天,我要你再次回到狱中。我要亲自执行斩首。
世界上有很多的东西一直都在更替着,说不上是进步还是退化。朝廷成了政府,六扇门成了新六扇门,捕快成了治安官。可是有一点不变,人心中对于残酷这样东西的原始情结。于是,执刑不变,死刑不变,人山人海的枭首场面也不变。所以,世界从来没有变。
幕五
你叫什么名字?那是他与她相遇的第一次场景。她看见他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。
他连头都没有抬,江浪。他回答,没有停止手中的活。
他磨的是一柄剑,说它是软剑,却坚硬如铁。说它刚直不阿,却又如蛇般灵动。他弹弹剑尖,忽然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,没有口子,没有血,他的神情却心满意足。在他青筋暴露的手臂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道道伤痕,那是他试刀的方法么?以血祭刃?!
能让我看下这剑么?
不能。
为什么?
剑主很挑剔,除了剑师和自己,没有人有资格触碰他的剑。
她不禁好奇,他是个什么样的剑主。
那你是他认定的。
是。我是刀剑的伯乐。江浪道,他来了。
幕六
浪!来者是个身材矮小瘦削的青年,叫做王冲。
她要承认他的其貌不扬,但是那一双斜飞眉角的眼实在与众不同。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。
剑磨好了。江浪说。
谢谢。
能为你磨剑是我的荣幸。江浪道。
能找到你为它磨,也是剑的荣幸。王冲端正的双手结果江浪递来的兵器。
你要小心。江浪说。
是,你也保重。
幕七
她去看苏州城里最好的大夫。关于她的眼睛,那是遗传了上一代的病,她从来不信自己会盲掉,她坚信可以找到光明。她很努力的接客赚钱,很勤俭的生活。但大夫还是告诉她,你的眼疾是无药可医的。
——磨刀的声音,金属擦撞刀石,时时刻刻的刮响,她的心也变得不平整了。孤独寂寞的夜里,伴随着难听的刀声入眠,又在白日时光里,消磨光一天。
刀在水里涤过的涟漪像似她心头的微波。
沉默的他终于透露了一点过于自己的事。他来自江湖,杀了很多人。被放逐到狱,本来是要斩首的。王突然下令释放他,他要他为处理一些阴暗的勾当。
能够重见天日,我会好好珍惜。我不再是江湖人了。他说。
幕八
忍耐本身就是一件很残酷残忍的事情。
为什么要忍,又为什么不忍了?!
风,挑动刑场的旗幡,吹起散漫的白色纸币,有人在做道场。不是为将死的人,是为已死的蒋奇峰。抛开所有的一切,他的确是优秀的。同时,他也是刑部第一高手姜惊定的爱徒。姜惊定的三个徒弟中,独独偏爱蒋奇峰。他觉得他们很像,没有分明的是非对错善恶美丑观,只有一颗高傲淡漠的心。
那一夜,她与负伤的他离别。她虽然没有说什么,但是他看出了,她不惧怕斩首,只是很想听他的风采,听他拔刀的声音。
涉及政府一名高级官员被害,这一次的斩首对外完全封锁。没有人围观,在城南偏远的校场。
姜惊定的目光停落在游莺憔悴的面孔上。他缓缓的道,他不会来了,时间一到,你们都得死。
是的。他会比你先死。这个声音有点熟悉,她听过,是王冲!她很惊讶,从他嘴里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。
王冲淡淡的诉说着有关他的历史。在他为王解决困扰时,他就已经身负重伤。后来就废了,以他的身体如今也只能磨刀度日了。王冲说。
是我杀了他。对不起,我也是个治安官。
王冲手一抖,调断了她手上的捆绳,同时江浪的头也咕咕的滚到她膝边。她捧起,仔细的抚摸,血还是热的。苍老的皮肤,粗大的毛细孔,巨大的鼻子,眉眼已经闭合,下巴的胡渣狠狠刺手。
幕终
她闭上眼睛,忍耐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。
你们要斩首吧。等等,想知道蒋奇峰是怎么死的。
她张开嘴,用手指夹出隐藏在舌里的刀。
是他,他告诉我,在这个世界上要好好保护自己。我绝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。
她把刀放到自己的脖子处,艰难的苦笑起来。我想听他的刀声,没关系,这把刀是他给的,听我自己的刀声就好像听他的一样。
刀声!她的耳朵里听到了一种快刀出鞘的响声——姜惊定一个漂亮的居合,游吟的头就弧一般飞旋而出。
她至死也没有听到他(她)的刀声。